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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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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回憶

大概是因為說起了往事,蘇枕寄當夜便做了噩夢。

他夢見熊熊烈火燃起的酒館,血肉模糊的娘親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

那是娘親唯一一次沒有用冷漠的神色將他阻擋在外,而是把他攬在懷中,用沾滿鮮血的粘膩手掌撫摸他的臉。

火光漸漸退卻,娘親似乎年輕了許多,他變得矮小,與床榻差不多高。

他趴在床邊看母親熟睡的臉,那張臉年輕艷麗,眼底卻烏青,餘毒未清使她的嘴唇仍舊泛著不正常的深紅色。

娘親睡得很不安穩,額頭上盡是汗。

他伸出手,用袖子給娘親擦汗,卻將娘親從睡夢中驚醒。

那雙咻然睜開的眼睛把他嚇了一跳,他想向後退。但是她坐起身來,伸手要抱他,他便沒有後退。她將他抱在懷裏,親吻他的發頂,但是下一瞬卻猛然把他推開,那雙剛剛還在擁抱他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孽種!孽種!”

那張美麗的臉因為痛苦變得扭曲,他無聲地叫了好幾聲娘,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

“阿姐!”房門被嘭地一聲踹開。

他被婉姨抱在懷裏,房間裏很吵鬧,娘親發出痛苦的尖叫聲,他卻只看見那只向他伸過來的手。

當年的他害怕那雙手再次掐上自己的脖子,畏縮在了婉姨的身後。

蘇枕寄知道自己沈在夢中,此時他卻覺得那雙手是想撫摸自己的臉。

“阿寄,阿寄。”

蘇枕寄急促地喘著氣,猛然抓住了自己臉側的那只手,終於從夢中醒了過來。

柳昔亭給他擦汗,說:“看來是真的嚇著了,做噩夢了嗎?”

蘇枕寄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懷裏,嗯了一聲。

柳昔亭被他這種親昵的依賴姿態弄得身上一僵,但是見他似乎驚魂未定,便沒有動彈。

“時辰還早,再睡會兒吧。”

“柳昔亭。”蘇枕寄突然用一種很脆弱的語氣叫了他的全名。

“怎麽了?”

蘇枕寄更用力地抱著他的腰,說:“我是什麽蛇蠍嗎?”

柳昔亭疑惑地啊了一聲。

“我現在很難過,”蘇枕寄說,“你不能抱我一下嗎?”

柳昔亭不敢觸碰他,覺得那是冒犯。但是此時此景,似乎不回抱他,也成了冒犯。

權衡再三,柳昔亭的手臂輕輕攬上了他的肩,說道:“夢見什麽了?”

蘇枕寄說:“夢見我娘了。”

柳昔亭輕輕給他拍背的動作一僵,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蘇枕寄說:“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恨不恨我。”

說罷他嘆了口氣,說道:“恐怕只有那些想殺我的人,才能告訴我當年的真相了。”

柳昔亭沈默良久,突然問道:“阿寄,你若是知道了我這些年的事情,會討厭我嗎?”

蘇枕寄奇怪道:“為什麽要討厭你?”

“也許我迫不得已,做了許多……不應該做的事情。”

蘇枕寄擡臉看他,說:“那不是你的錯。”

柳昔亭很勉強地笑了一聲,聲音艱澀,許久才說:“昨天我在施恩寺的後門遇見了一個人。”

蘇枕寄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柳昔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我跟他交了手,他離開後,我撿到了一片孔雀羽毛。”

*

翌日清晨,官府派人來施恩寺質詢。

昨日仵作驗屍時,從屍體身上搜出一張掛著紅穗子的黑色木牌。木牌之上本該寫著姓名,卻因日久磨損,如今難以辨認了。

但木牌背面的花紋卻能將死者身份窺見一二——木牌後刻畫著一座高大紅色牌坊,牌坊正中的“施恩”二字依稀可辨。

自從施恩寺成為養孤之所,越來越多的棄子被丟在寺門前。寺內留守的和尚們年歲也大了,那些孤兒們小的仍在繈褓之中,大的也不過七八歲。和尚們一生未曾生養,實在有些束手無策,於是有人出錢,每月付三錢銀子,請生養過孩子的婦人來寺中幫襯。

至今約有六年光景,寺中多是孤兒與寡婦。當地官府每月還會給施恩寺撥款撥糧,以施援手。為了簡化領糧的章程,施恩寺中統管錢糧、人丁和采買的娘子們都有這麽一塊木牌,拿到官府一瞧,管事的便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省了許多核查的時間,兩廂便利。

確認了死者系施恩寺中之人,府衙免不了要來核查身份。

管事娘子名叫方繡,一身藍花布衣洗得發白,模樣周正,舉止溫順。她十五歲時嫁給了一個賣菜的小商販,二十歲時丈夫便因病死去了,帶著剛滿月的女兒來到了寺中,至此再未離開過。

她微微躬身,請官府派來的大人進了存放人丁花名冊的庫房之中。房間不大,入目便是三四排黑漆櫃架。她走至最左邊的一張櫃架,指揮雜役抱出了兩個紅色銅盒。

盒上掛著鎖,兩把銅鎖晶亮反光,管事娘子從懷中掏出鑰匙,逐個打開,說道:“左邊這個,是現今仍在寺中的人員名冊,每人都配有木牌;右邊這個,是已離開寺中的名冊,木牌也在其中。”

領頭的官爺看著很年輕,只是一絲笑意也沒有。他一揮手,半個字也沒說,身邊跟著的隨從便領會了意思,上前去查驗名冊。

施恩寺的眾人都候在院中,等府衙的人挨個確認身份。

寺中持有木牌的娘子共十五人,男性管家並雜役五人,花名冊上勾畫得清楚,二十張木牌俱在,卻少了一個名叫崔蕓的婦人。

“方娘子,”跟在冷面郎君身側的仆役上前問道,“這個名叫崔蕓的娘子,為何不在?”

方繡說道:“回大人的話,她前幾日回家探親去了,告了十天的假,明日才能回來。”

仆役又問:“離寺之人的木牌,都在這裏?”

“都在這裏了,從六年前至今,共有三十二位娘子和先生離開施恩寺,木牌在此,一張不少。”

那漠然不語的冷面郎君示意身側隨從遞上去那張死人身上尋到的木牌,開口問道:“這張木牌是否歸施恩寺所有?”

方繡俯身伸手,恭敬地接了過來,仔細翻看了一番,神色疑惑,說道:“看樣子不錯……但據花名冊所寫,不該多出這麽一塊才是。”

她話音未落,就聽一個孩子哭叫的聲音自後院傳來,好像又被人捂住了嘴,仍留些嗚嗚的掙紮之聲。

眾人都情不自禁向後看去,方繡也張望了一下,神色未變,說道:“大人見笑了,我們寺中多是年紀小的孩子,不懂禮數,還請莫怪。”

那孩子好像掙脫了束縛,尖叫聲越來越近,還能聽見急匆匆的跑動之聲。

方繡正要指揮雜役將跑向人群的孩子攔住,那位大人卻一擡手,說:“讓他過來。”

這孩子撲通一聲跪倒在這位大人身前,面上掛著淚,喊道:“請大人救命!”

方繡神色微變,還未說什麽,卻見那位冷面大人似乎笑了笑,用半恐嚇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就敢叫我救命?”

小孩吐字清晰,說:“我知道您,您是冷面審官慕容玉,您既然來了建寧府,就一定能救我娘的命!”

慕容家為京都四大家族之首,慕容玉又是出了名的斷案奇才,按理說以他的身世才幹,現在應該在天子腳下辦事,絕不該出現在這等偏遠之地。

這個慕容玉心高氣傲,不懂審時度勢,辦案鐵面無情,得罪了一大幫的人。四個月前因為京都的一樁“紅綢殺人案”獲罪,聖上不理朝政許久,縱使有心保他,卻敵不過眾口鑠金,因此他才會被外放至此。

慕容玉哼笑一聲,說道:“那你說一說,你要我怎麽救。”

*

午時已過,陽光正盛。消失了多日的岑書白終於出現在柳昔亭的房中。

今日一早柳昔亭陪著蘇枕寄去看了看穆旭堯的那座生祠,建得還算氣派,一尊仿著穆旭堯模樣燒制的巨大泥像擺在祠堂正中,面前的香臺上還供著鮮花瓜果。

柳昔亭只覺心內沈郁,不願多待,蘇枕寄也只是略看了幾眼,便隨他離開了。

路上蘇枕寄說道:“我還以為能有生祠的人,不該是這個模樣。”

“那你覺得應該是什麽模樣?”

蘇枕寄撇撇嘴,說道:“孔夫子為萬世師表,尚且在仙去百年後才得後人香火祭拜,這個人不過是做了些有錢便能做的好事,美名讚揚自然是他應得的,但是竟然活著就能得到祭拜,我覺得怪怪的。”

柳昔亭沒有答話。

昨夜蘇枕寄做了一夜噩夢,這會兒又困意上湧,用過午膳便午覺去了。

岑書白立在柳昔亭桌前,說道:“公子,我潛進穆府,見到了尋桃姑娘,她看起來還好,也讓我傳個話,讓公子不要擔心。”

柳昔亭看起來並不放心,問道:“查出來是什麽毒了嗎?”

岑書白嘆了口氣,說道:“這毒是穆旭堯親自調制的,名叫百花雕,三個月內若不服用解藥,中毒之人便會皮膚潰爛,七竅流血,還要經受一個時辰的痛癢之苦,才會毒發而死。”

柳昔亭頓時臉色發白,許久才問:“可有解法?”

“徹底清毒的法子恐怕只有他知道。但我聽聞曾有人中過此毒,以功法逼出毒素,只是過程痛苦。若是餘毒留存,會讓人在清毒過程中發狂。雖然以功法逼毒不像解藥那般迅速,但能保住性命。”

柳昔亭追問道:“什麽功法?”

岑書白道:“聽說遺失許久,至今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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